1元魔咒：退市旋涡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晓晖当上市公司的股价滑到1.5元附近时，之后的每日K线就如同被一个散发魔力的黑洞向下吞噬，朝着1元以下加速坠落……这样的情形，正在A股市场上频繁上演。

在5月22日至5月26日一周的时间里，一共有18家上市公司的股价跌到1元附近或者是1元之下，它们中的一部分已经触及交易所的“面值退市”规则，处于连续跌停状态之中；另一部分则在苦苦挣扎，通过股东、高管增持或是公司回购，以挽救股价重新回到1元之上。

这是一个长长的名单：*ST宏图、ST美置、ST泰禾、ST粤泰、*ST嘉凯、ST阳光城、*ST弘高、*ST天润、*ST宋都、*ST紫鑫、*ST海投、金科股份、*ST新海、*ST泛海、ST世茂、ST大集、荣盛发展、*ST新联……

【资料图】

经济观察报注意到，在这18家处于退市边缘的上市公司里，有12家从事房地产开发，还有一家从事与房地产相关的建筑装饰行业。这意味着，房地产公司占据了这波面值退市潮中的大多数。

如果时间倒回到十年之前，世茂、阳光城、金科股份、嘉凯城、新华联这些公司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年轻人以进入大型房地产公司工作为荣耀，在房地产公司工作意味着高薪水、高福利。十年之后，房地产上市公司被投资者抛弃，股价跌破1元，排队等着退市。

透过“1元魔咒”，可以看到，伴随着全面注册制的推开，A股市场的生态规则发生了重大的转变，面值退市正站上舞台，在股市出清方面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1元魔咒”

经济观察报记者通过观察二十几家上市公司股价在1元附近的交易情况后发现：当上市公司的股价跌至1.5元以下的时候，会出现一个类似于“黑洞”性质的“1元魔咒”——上市公司投资者担心公司股价跌破1元被“面值退市”，开始选择抛售，这种抛售行为导致公司股价大幅度下跌；公司股价的大幅度下跌又反过来加剧了投资者的恐慌，恐慌的结果就是踩踏，公司股价跌停，股东无法在跌停板上将股票卖出，连续跌停之后，股价跌破1元，最终导致这家公司触及面值退市。

面值退市规则，是股票连续20个交易日收盘价低于面值1元，那么交易所可以强制股票退市。

这种交易情形类似于过去曾经试行“熔断”后发生的连锁反应，即投资者、上市公司都不愿意股价跌破1元，但由于投资者心中的担忧，纷纷选择出逃，最终公司的股价加速跌破1元。

5月26日，阳光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000671.SZ，下称“ST阳光城”或“阳光城”）的股价是0.61元，这是该公司连续第16个跌停。

阳光城的股价是在5月5日跌停至1.31元的，4月28日晚间披露的2022年报显示，阳光城亏损金额为125.5亿元，这成为压垮该股股价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一”假期后，阳光城盘面上显示资金出逃，开盘后其股价从假期前的1.38元直接跌停至1.31元，由于会计师事务所对阳光城出具了否定意见的内部控制审计报告，阳光城被风险警示为ST阳光城，其股价于5月15日跌破1元，跌停幅度5%，收盘报0.96元。

从5月15日至5月26日，阳光城的股价已经连续11个交易日跌停并低于1元。

“我们在上上周（5月12日）就向公司提交了挽救股价的多个方案，但无法得到执行。”阳光城证券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达了其难过的心情，“股价情况已经很不乐观。”

*ST宏图（600122.SH）的股价是从4月20日的1.21元开始“崩”的，至5月26日已经连续24个跌停，股价只剩0.38元，并且5月26日是公司股价连续20个交易日处于1元以下，被面值退市已经毫无悬念。

*ST天润（002113.SZ）是在1.2元的价格出现放量跌停的，当股价在5月10日首次跌破1元，以0.95元跌停报收之后，其股价有过反复，显示有资金进场，股价有所提升，5月11日、5月12日，有资金进场把*ST天润的股价重新拉回1元以上，但上涨仅仅维持了两个交易日，*ST天润的股价再次出现抛售情况，至5月26日时，已经跌至每股0.7元。

“我们已经尽力了。”*ST天润董秘办公室人士对经济观察报表示。

*ST宋都（600077.SH）的股价是在2.11元开始“自由落体”的，在1.49元的价位有过一个交易日的反弹，但随后就是连续12个跌停，5月26日其股价继续跌停，收于每股0.74元。

当记者向*ST宋都董秘办公室询问公司有无回购或者增持计划时，对方表示：“理解投资者的心情，我们如有增持、回购计划会立即公告。”

无一例外，这些股价跌至1元或者1元以下的公司，多数都已经被风险警示（ST或者*ST），公司的净利润处于大额亏损状态，投资者从公司身上难以看到希望。

多家公司锁定面值退市

2023年至今，已经确定退市的公司有16家：*ST凯乐、*ST科林、*ST金洲、*ST西源、*ST荣华、*ST未来、*ST吉艾、*ST宜康、*ST辅仁、*ST中昌、*ST深南、*ST泽达、*ST紫晶、*ST计通、*ST蓝盾、*ST蓝光。

以*ST蓝光（600466.SH）为例，该公司曾经是成都最大的本地房产商，因为股价连续20个交易日跌入1元以下，最后一个交易日停留在5月9日的0.40元，虽然交易所尚未正式宣布*ST蓝光终止上市，但该公司已经聘请山西证券为主办券商，为退市后进入股转系统而做好相关工作。

面值退市股往往会出现股价“踩踏”的情况：*ST蓝光最后8个交易日连续跌停，投资者在跌停板上几乎无法出逃。

已经锁定面值退市的上市公司还有：*ST庞大（601258.SH）、*ST中天（000540.SH）、*ST宏 图 、ST泰 禾（000732.SH）、ST粤泰（600393.SH）、*ST嘉凯、ST阳光城。

这些公司要么已经连续20个交易日股价低于1元，要么以5月26日的收盘价格，即便是每日涨停，股价也无法在第20个交易日回到1元。

一位股价跌破1元的某地产上市公司证券部职员与记者交流时，询问是否有其他合适的工作机会，因为公司一旦退了市，进入股转系统，就没有A股上市时这么多的事情了，裁员是必然的，公司不养闲人。在十年前，他还是无数同学、朋友的骄傲——找其买房可以有一定点位的优惠，大家都尊称其为“老板”。

记者采访过程中发现，变化来得太快，很多地产上市公司的职员把自己的青春都给了房地产的黄金十年，如今突然到了退市的境地，有职员表示有些难以接受。

深交所互动易上，在ST泰禾的主页，有投资者于5月24日表示：“在目前地产退市恐惧大潮下，公司有可能被错杀面退。泰禾在没有被戴星，没有违规，没有造假，并且还要积极履行政府的保交楼任务的情况下。若被面退，请问公司有没有积极应对申诉措施，保住公司不面退，履行好保交楼任务？”

这名投资者其实说出了部分公司的心声。

金科地产的一位职员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如果仅仅是因为股价低于1元就被退市，实在是太可惜。金科地产2022年还有500多亿元的营收，流水就摆在那里。

*ST嘉凯也面临类似的情形，其深交所互动易主页上，前20个热门问题均与面值退市相关。一位投资者在5月10日表示：“建议公司高层能够采取实实在在行之有效的举措，当前整个st板块已经成了踩踏式的恐慌性抛售，每天超四十家连续跌停，公司股价当前0.78元，如果持续跌破0.6元，就真的无法摆脱面值退市厄运，蓝光就是先例，建议公司是否考虑在补偿业绩款的基础上，增加大股东或高层集中增持回购股票，以此稳定投资者恐慌情绪！望及时采纳，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实际上，多数跌入面值退市边缘的公司已经回天乏力：公司没有资金回购，实控人或者大股东负债累累拿不出钱来增持，融资保卫股价也不现实，或者是没有能力保卫股价，保住上市公司地位。另外，全面注册制之后，上市公司的壳也已经失去了价值。

因此，对于多数股价跌破1元的上市公司而言，退市已经成为必然。但是，也有部分公司正在打响退市保卫战。

打响退市保卫战

*ST泛海（000046.SZ）在4月11日股价第一次盘中跌破1元，并于4月14日第一次股价收盘价格低于1元，当日收盘价格为0.97元。从4月14日至4月底，该公司的股价收盘一直低于1元，*ST泛海在5月5日发出高管增持公告：公司部分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计划自2023年5月5日起3个月内通过二级市场集中竞价的方式增持公司股份，拟增持金额合计不低于3,000万元。增持由董事长栾先舟带头，公司总裁刘国升等7名高管跟进。

5月5日，控股股东中国泛海集团及其一致行动人也发布了2500万-5000万元的增持计划，以期扭转股价的颓势。

5月10日，*ST泛海董监高和控股股东又追加了增持金额，董监高将增持金额追加至4000万元，控股股东中国泛海集团则将增持金额追加至5000万-1亿元。

上述公告发出之后，*ST泛海股价逆转跌势，出现了连续涨停，并在5月11日重新回到1元上方。

在此过程中，*ST泛海的股价出现了1元附近的反复争夺。5月26日午盘，*ST泛海的股价是0.96元，总市值49.88亿元。

有投资者给管理层喊话打气：“董秘好，为了公司保壳重整成功，你们全体管理层和五干多名员工辛苦了！今天已是第十个工作日了，保壳任务迫在眉睫，望公司集中资金通过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打赢面值保卫战！”

文旅行业上市公司的龙头——新华联文化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000620.SZ，下称“*ST新联”或者“新华联”）的退市保卫战已经初见成效。

在5月19日股价跌至每股0.97元的时候，*ST新联控股股东新华联控股宣布对公司增持1亿-2亿元，在5月22日起的三个月内实施完毕。

5月22日开始，*ST新联的股价出现连续涨停，至5月26日已经连续5个涨停，该公司股价回到1.24元。

在退市保卫战中，新华联与控股股东增持计划相对应的是，董事长马晨山也在5月19日发出公开信称：“公司预重整获得人民法院受理，我司将在法院的主持下启动预重整和重整程序，全力推动企业重整重生。”

5月24日，金科股份的股价首次跌入1元以下，当日跌停，收盘价格为0.96元，当日晚间，金科股份董事长周达在内的部分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及核心骨干共计18名，发布了不超过1000万元的增持计划。

在没有跌破1元的时候，金科股份实际控制人黄红云通过金科控股发布了不超过1亿元不低于5000万元的增持计划。黄红云还在5月22日的年度股东会上表态：“在这关键时刻，我将不遗余力协调各类资源来帮助公司发展，支持公司尽快走出困境，全力维护公司全体股东的利益。不管是引进国有企业战略投资人成为公司大股东及重要股东，还是债务重组重整，任何有利于公司化解流动性困境、回归平稳健康发展的工作我都会全力支持。”

5月25日，黄红云开始兑现增持计划，以0.86元的价格，买入金科股份1000万股。

金科股份的股价开始出现涨停，5月26日，金科股份的股价涨停至0.95元，虽然股价开盘即告跌停至0.77元，但是尾盘收至涨停。

5月24日，一位投资者发出建议：“公司增持已不起效果反而多个跌停，作为忠实投资者，建议公司和战投签署重组协议，停牌重组，以时间换取空间，顺利度过房地产退市大潮。”

金科股份尚未对其作出回应。

面值退市站上舞台

2023年触及面值退市的上市公司之多，股价下跌的惨烈程度，均创下历史。

“面值退市”是2022年11月证监会在上市公司退市机制修订中，保留下来的规则。

A股市场跟港股市场不太一样，后者可以存在跌至几毛几分钱的仙股，但A股市场连续20个交易日跌至1元以下就必须退市。有专家观点认为，“面值退市”有助于A股市场的新陈代谢。

2020年，在认真总结历次退市改革经验的基础上，经广泛征求市场各相关方的意见建议，证监会研究提出了下一步健全退市机制的总体考虑。2020年11月2日，中央深改委第十六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健全上市公司退市机制实施方案》。其中明确指出，要坚持市场化、法治化方向，完善退市标准，简化退市程序，拓宽多元退出渠道，严格退市监管，完善常态化退出机制。

2020年12月，证监会在退市新规的答记者问中解释道：沪深证券交易所全面修订了财务指标类、交易指标类、规范类、重大违法类退市标准，在全部板块取消单一连续亏损退市指标，制定扣非净利润与1亿营业收入组合财务指标；在保留“面值退市”等交易类退市标准的基础上，设置“3亿市值”标准；增加信息披露及规范运作存在重大缺陷且拒不改正的标准；增加重大违法退市细化认定情形等。同时，根据新《证券法》规定，取消了暂停上市、恢复上市环节，优化退市整理期等，提高退市效率。

目前A股退市公司中，除了涉及财务造假等重大信披违规被强制退市的公司之外，最多的就是触及“面值退市”规则而被退市的。

面值退市多为ST股，近期ST密集连续跌停，反映了A股市场的一个新特征：在注册制改革下，游资和机构不再热衷于炒作ST股，加上壳价值的堙灭，被投资者抛弃的上市公司，几乎只有退市一条。A股市场的生态规则发生了重大的转变，面值退市正在成为A股主流的退市方式。